路景川

〖似虚亦实〗
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沈孤鸿

【狄尉】碧空有霞光


#陈年段子扩写。原段子在末尾。

#第一次尝试第一人称。





十六岁时,舅舅花大力气打点,将我塞进大理寺打杂。

去大理寺报到的前一晚,舅舅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嘱咐我:“柱子,到了大理寺好好干,争取有朝一日混出头。”

我捏紧拳头挺起胸膛,朝舅舅坚定地点头。

我爹三年前得病死了,娘亲的身体也不大好,这么多年全靠舅舅帮衬着,但也不能一辈子拖累舅舅,如今我已满十六,也算是大人了,从今以后,我得撑起这个家。为了能让我进大理寺,舅舅将祖宅都给卖了,我在心底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大理寺混出个名堂,然后好好地报答舅舅。

带着这份誓言,我在大理寺卖力地干活,只为能早日稳定下来。

说实在的,大理寺的人不好相处,等级非常森严,隔一个职位跟隔一层楼似的,说话都好像比对方矮上一截儿。这是我观察的结果,我只是个打杂的,是最底层,不需要跟人相处,我只要干好活就行。

寺卿大人姓尉迟,全名我不清楚,也不敢问。尉迟大人是个红发蓝眼的美男子,好看得跟戏文里的谪仙一样,不过戏文里的仙人都是白衣飘飘,而尉迟大人的官服是紫色的,外头还罩一件黑色披风,又好看又威风。尉迟大人还常戴一顶黑色的软帽,帽上有两只角儿,活像隔壁阿花家养的那只猫。

据说,尉迟大人武功了得,是大唐第一高手,但我没见识过,我拢共也只看见过尉迟大人几次而已。不过没多久,我能见着尉迟大人的机会多了起来——新规定,大理寺全寺上下都得参加晨练,打杂的也不例外。

我很高兴,能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虽然晨练很辛苦。但我不怕辛苦,我只怕混不出头。

尉迟大人话不多,非常严厉,脾气也不太好,晨练里有个偷懒的,被尉迟大人单拎出来扎了一天马步,到晚上腿都捋不直,靠人抬着回房。

所有人都害怕尉迟大人,半点不敢违逆他,可私底下,也会有人偷偷嚼些舌根,我就听到过几次。内容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什么世家子弟,心高气傲,又什么尽会折腾手下人,难道还指望个个能练出他那种身手?

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尉迟大人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在我看来,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我跟尉迟大人仅有过一次对话。

是因为我想早点学好本事,所以每天晚上都偷偷把晨练的内容再练一遍,结果有天夜里撞见了尉迟大人。尉迟大人穿着一件暗紫色常服,头发简单的束着,卸去平日里佩戴的各样兵器,乍看有股清贵公子的味道。他拧着眉心,问我在做什么,我恭敬地弯腰行礼如实报告,然后,尉迟大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多大了?”尉迟大人问我。

“回大人,小人今年十六。”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回答的声音稍微有点飘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尉迟大人放缓了语气,对我说道:“晨练的强度不适合夜间再练,过犹不及,反而会影响你身体发育,我教你三招剑式,你且看好。”

说着,尉迟大人拾起一根木棍,负手而立,气势顿现,刹那间,他从一个贵公子变成一个杀伐果决的武将。

这大概就叫作惊艳吧,月下舞剑的尉迟大人气势如虹,天下无双,虽然他手上拿的只是根棍子。我没读什么书,不知该作何形容,只知道,这样的尉迟大人让人移不开眼。

三招毕,尉迟大人收棍看向我:“可记下了?”

我猛点头,接住尉迟大人扔过来的棍子,照着舞了一遍。

“不错,好好练,此三招含变化之道,你练熟后自己慢慢摸索罢。”

说完,尉迟大人便走了。

我当晚兴奋得大半宿没睡着。

尉迟大人是好人,我确信。

我在大理寺呆了一年,第二年的时候,大理寺碰上了大事。据说是十万水军在海上遭了难,船只尽毁死伤惨重,天后命尉迟大人十天内查清真相,否则就提头来见。线索少,时间急,一时间大理寺上下被紧张的氛围笼罩。

我也急,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每天尽量打听案情的消息,管事被我问得烦了,将我一脚踹了出来。

过了几天,听说大理寺新来的一个寺丞将尉迟大人惹毛了,被当成嫌犯关押起来,不知怎地,竟拐跑一个小医工逃了出去,尉迟大人气得将房顶撞出一个大窟窿。

那个窟窿是我修的。

我边修边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将尉迟大人气成这样?

十天过得很快,案子破了,我也见到了那个神奇的新人。

他叫狄仁杰,留着一撮山羊胡,有一双好看的凤眼,斯斯文文地像个书生,可笑起来又像一只狐狸。

这次的案子他功劳很大,圣上赐给他一柄星宿陨铁制成的亢龙锏,据说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很多人都去巴结他。我没去,尉迟大人讨厌他,我也要讨厌他。

可是……尉迟大人好像并没有讨厌他?他们还会一起对弈笑谈。

我有点不太明白,明明尉迟大人气得屋顶都掀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尉迟大人不仅不讨厌狄仁杰,我甚至觉得他很欣赏狄仁杰,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批示那些积压许久的案宗,尉迟大人经常在听罢狄仁杰的分析后放声大笑,眼里像是盛着光,明晃晃的。

不到七天,他们将累积多年的案宗全部处理完了,这件事被称为“大理寺之不可思议”。

我还瞧见尉迟大人教狄仁杰武功和凫水,教武功时细致耐心,教凫水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往水里一扔,看他喘不上气了再提溜出来。挺惨的,我有点同情狄仁杰。

但他愣是学会了。我佩服他。

没过几天,又来了圣旨,一共两道,一道是尉迟大人晋升为金吾卫上将军,另一道是狄仁杰任职大理寺卿,尉迟大人要走了。

我在后院打扫时,不小心听见尉迟大人和狄仁杰谈话,尉迟大人说:“大理寺官宦子弟众多难以管理,你初来乍到,得费些心思。”

狄仁杰温声应他:“我明白,别担心。”

听完这两句我便溜了,尉迟大人的离开让我有点难受。

狄仁杰接任大理寺卿后,大理寺变了样,不再是以前那种阶层分明的氛围,变得更轻松了。晨练的内容倒是没变,还有很多东西也没变,比如寺卿大人的房间。

原本属于尉迟大人的房间现在住着狄仁杰,房里的摆设和装饰一应没改,只稍微挪动了位置,连被褥都是旧的,说是要勤俭。可能神探都有些不太正常吧,毕竟脑子与常人不一样。

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尉迟大人,我轻轻叹了口气。

但我又错了,尉迟大人有空时就会回大理寺看看,大人一定也是舍不得我们的,真好。

狄仁杰果然还是挺讨厌的,尉迟大人那么忙,来一次多不容易啊,他还经常惹大人生气将他揍一顿,太欠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尉迟大人脸都被气红了,肯定是狄仁杰的不是。我坚决站在尉迟大人这一边!

然后尉迟大人就奉旨来大理寺操练了……唉,腰酸背痛。

我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后院走,路过寺卿的房舍听到尉迟大人在说话。

“这不是我在燕子楼时的随手涂鸦吗,你怎么还留着?”

我撇撇嘴,真想告诉尉迟大人,狄仁杰留着的东西多着呢,也不知道他收着这些玩意干啥,偶尔还翻出来边看边笑,像个傻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大事,有伙封魔族的人在搞事,具体的我不清楚,事情发生当天我娘病重,我请假回家了,等我回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只是从同僚口中得知,那天大理寺有一场惊险万分的恶战。

狄仁杰又一次破了个大案,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

但是尉迟大人更厉害!不接受任何反驳!

后面这一年平静多了,没有什么惊天大案,日子过得安安稳稳,让我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我满十八了,依旧是个打杂的,但只要没被赶出大理寺,我就很满足了。

过去这一年尉迟大人跟以前一样,有空就会来大理寺,不过狄仁杰很少惹再尉迟大人生气,两人多半是摆开棋盘或煮水烹茶,然后轻声相谈。

原来尉迟大人也是会露出那样柔和的笑容的。

像极了狄仁杰的笑,氤氲着淡淡暖意。

我边扫着落叶,也不由跟着轻轻勾起嘴角。

真好啊,这样的日子。

如果能将时间留住就好了。

又是一年,安稳顺畅的一年。

最近,尉迟大人来得少了,我扣了扣手指头,大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过。

我时常看到狄仁杰一个人坐在石桌旁,目光遥遥落在远方,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有次,我夜起如厕,看见狄仁杰披着外衣在后院站着,深秋的夜里更深露重,我到底还是没忍住,轻声提醒了一句。

“大人,天冷,您别着凉了。”

狄仁杰回神,转头看向我,笑了笑:“你是叫张柱?我先前见过你练剑法,学过?”

我将尉迟大人教我剑法之事说与他听,他听罢,眼里划过一抹了然,然后垂眸轻轻笑起来,笑容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练得不错,三招如今已自行悟出七招,继续努力。”说完拍拍我的肩,走了。

被夸奖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挠挠头笑呵呵地回了房。

尉迟大人总算又来了,虽然是休沐日,但尉迟大人仍旧穿着他那身威风凛凛的上将军铠甲,狄仁杰也穿着官服,二人在石桌旁对坐,手边各放了一坛酒。我第二次过去送小食的时候,看到尉迟大人的酒坛已经空了,狄仁杰反而喝的比较少。

我心里有点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堵得慌。

尉迟大人醉了,伏在石桌上,狄仁杰唤了他几声都没应。我想过去帮忙,给尉迟大人拿件薄毯什么的,刚走了两步,就止住脚步。

有风携着一声叹息钻进我耳朵里,还有一句低语。

“尉迟,你这一身重甲,我怕我抱不动你。”

我不知道狄仁杰是怎么把尉迟大人弄回房间的,尉迟大人睡了一整个下午,傍晚才酒醒,他醒来就要走,好像还有什么急事。狄仁杰拿着他的披风追出来,叫住他,为尉迟大人将披风系上。

我看到他手有点抖,尉迟大人也一定看到了,因为大人弯起了唇角。

“怀英,我走了。”

“好。”

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一个说我走了,一个说好。清清淡淡,稀松平常。

三天后,太子谋逆,挥兵逼宫,整个洛阳城血流成河。

尉迟大人死了,战死在殿门前。我感觉,狄仁杰身上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死了。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有点失魂落魄,每天闷头干活,什么事都不想打听,半夜醒来枕头多半是湿的。

我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二圣又要给狄仁杰升官,听闻谋逆案是狄仁杰率先察觉,然后设了一计请君入瓮,最后将逆犯一网打尽。又一个天大的功劳,升官多正常呀,但是狄仁杰拒绝了,他继续做着大理寺卿。

我也终于明白,是狄仁杰亲手将尉迟大人送进那个修罗场。

我能说什么呢,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说什么。

我只想离开大理寺。

我跟管事提出辞工,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我想,我要辜负舅舅的期望了。管事突然追上来,说因为我这几年在大理寺表现不错,推荐我去京兆府做捕快,让我三天内去报到。我很感动,想不到管事平日里虽然对我不冷不热,但人却这么好,我千恩万谢后便回了家。

从那天起,我再没踏进过大理寺,也没见到过狄仁杰。

我能力有限,在京兆府呆了三十多年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头儿,但我很满足,

三十多年来,狄仁杰一直是大唐的一个传奇,噢,不对,现在是大周了。

他深得圣恩,转而又铃铛入狱,在狱中八年,当所有人将他淡忘之时,他又高调地回来了。

如今的狄仁杰,官拜宰相,万人敬仰,天下学子疯狂追随。

我也是到了年过半百,才想明白很多事,比如当初到底是谁推荐我去的京兆府,比如那晚狄仁杰笑容里的复杂情绪是什么,又比如那一场请君入瓮背后多少人的身不由己。

那一场戏里,谁都可以不在,唯独御前红人金吾卫上将军尉迟真金不可以不在。

狄仁杰是怎么过来的啊,当年连我都觉得那么难熬,狄仁杰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想去见见他。

我向宰相府递了拜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我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但是没想到,宰相府接了我的帖子,更没有想到的是,狄仁杰还记得我。

他老了,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依旧留着山羊胡,边泡茶边邀我入座。茶烟袅袅,言谈寥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临去之时,我终是没忍住,回身问他:“你后悔过吗?”

他手执紫砂壶为自己续上茶水,淡淡道:“我与他都有自己的职责。”

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问:“全了这份职责,你究竟得到了什么?这孓然一身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冲动了,我知道。

狄仁杰止住动作,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转向天空,隔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浅淡的声音:“我得到了天空和晚霞的颜色。”

他的眸光,温柔得和当初一模一样。

我随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日暮渐西垂,夕阳将天边染红,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有一片绚烂霞光。




原:

 

事隔很多很多年,当他们已经白发苍苍的时候,他终于开始慢慢地与那个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重新来往,当年的知情者已经相继离开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当事人,以及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院子很冷清,淡淡的茶烟在两人之间徐徐飘散,他终于率先打破沉默:“光远他近来回家的日子多么?”

对方笑:“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后悔过么?”

对方依然笑着,倒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不后悔。”

“你究竟得到了什么?”这冷清的院子,孓然一身的结局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么?

这一次对方敛了笑容,抬头看了看远方,缓缓说道:“我得到了天空和晚霞的颜色。”温柔的神情,一如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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